清脆的鸟叫声透过窗户传入室内,混入仪器的滴答声中。
三面都是雪白的墙壁,只有一面有一块黑色的单面镜。
“滴——滴——”
“姓名?”
“叶彼,编号000,女,21岁,前O区特别刑事警察,后因故退役。现为英雄协会O区分会a级英雄,精神状态良好,无不良反应,无应激。”叶彼靠在椅子上,头上的装置忠实地记录着她的情绪波动。
“无应激?我可不知道一个身上被埋下炸弹,还一次次从鬼门关爬出来,拥有超能力的怪物面对这种监视情况还能冷静。”声音从角落的扩音器中传来。
“啊,我自己都认为自己是怪物了,埋个炸弹而已,要是我掌握着引线的话,可不会像你这样还问问,我会直接按下爆炸按钮。”叶彼笑了一下,语气甚至有些调侃,如同不在意刚刚说的是她一样。
“滴滴——滴——”
电子表盘上面的波纹幅度变大了一点,又归于正常。
“……这次为什么要造成人员伤亡?”
“人员伤亡?这重要吗?你们给我下达的任务是带回进化试剂,外加逮捕相关人员。”叶彼似乎想歪头,但被仪器固定,只能作罢。
“滴——滴——”
镜子对面的人可能顺了一口气,停顿了几秒才继续发问:“这次涉事者是你的亲哥哥,死者的DNA我们也匹配过了,确实是你的亲生父亲。”
“嗯,我知道。”
“他是你的亲父亲!你却毫不留情地用了最残忍的方式杀了他!叶新方,也就是你的亲哥哥,经过检查右手和小腿粉碎性骨折,脊柱断裂,他很有可能面临再也站不起来的场面!这些你真的知晓吗?”
“我知道,从我动手开始,我就没打算让叶新方能再站起来。”叶彼没有一丝波动,“因为他是活捉目标,所以我没杀了他。至于父亲……啊,我还是叫叶新方父亲吧,他不是目标,并且多次向我动手,多次阻挠任务进行,所以我就杀了。”
目光似乎从自己身上移开,转移到了仪器上。
呵,这名义上的“上司”们可真是愚蠢,单凭这几个小小的装置就想窥探自己?
叶彼在心中冷笑。
那天的结局十分滑稽,将影拦腰斩断之后,叶彼直接跨过了他,踏着血亲的鲜血走向叶新方。
本来是想就地格杀的,结果当要下手时,叶新方抬起了头。
眼中一片死寂。
这一刻,叶新方,叶彼,长相几乎完全相同,气质却截然相反的两个人,第一次重合到了一起。
真有趣。叶彼冷漠地想着。
一个是备受宠爱的贵少爷,一个是先被宠爱后梦境破碎跌落泥地的流浪孩,在经历大事之后,高贵的凤凰也变成了低贱的落汤鸡。
而落汤鸡仍然是那个落汤鸡。
杀了他!
杀了他杀了他!
他就是过去那个愚蠢的你,你是未来肮脏的他!
过去的自己会被夺去一切,只有现在的你才有资本苟活于世!
杀了过去的自己,他/她早已丧失了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立足的资本!
与其让他/她怀揣希望拥抱灾难,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他!
叶彼麻木地想着,机械抬手。
多杀一个人罢了。
脖颈某处突然传来温热,让叶彼停下了动刀的手。
来的可真及时啊。
剑消散于空中,她蹲下来,平视着面前的叶新方。
“运气真好,再晚一点点,你就没命了。”
她起身,转向来着,伸出了手:“好了,嫌疑人是我面前这个人。现在,你们该逮捕我了。”
专门处理超能力者的特殊监管部队立马上前,毫不留情地将叶彼压倒在地。
随行而来的叶岸早就被她送到安全地带,留在他身边的剑灵也会忠实地安全护送他回家。
后顾之忧已经解决,那么就是解决这里的问题了。
在镇压了所有影,将叶新方抬上担架,随行的医生也来查看叶新方父亲的状况了。
这位影也不愧是族长的贴身死侍,就算是被叶彼腰斩,到现在都还苦苦支撑着,睁着眼看向叶新方处。
那脸上没有对死亡的恐惧,而是对自己孩子的爱意和愧疚。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血沫从嘴中涌出,明明应该停下不动延缓寿命的他却朝着叶新方的担架爬去。
用仅剩的上半身,朝着他的孩子,一步一步爬去,在地上留下一道血迹,晕染开来。
对不起,我的孩子,是爸爸没用。
终究是血脉亲情和死亡打败了多年洗脑的创伤,他终于全部想起来了。
在成为影之前,他叫叶云梦,是叶云晏,叶云误的族弟。
人如其名,他曾经也是很温柔的一个人。
但也是这份温柔,酿成了悲剧。
叶云梦天赋很高,也是曾经叶家的天之骄子。
但是他太温和了,温和到如同懦弱的地步。
在古族这个扭曲阴暗的地方,温柔反而会被伤害。
当大家都在疯狂修炼,争取获胜的时候,叶云梦在种花。
当大家都在勾心斗角,将竞争对手拉下水的时候,叶云梦在种花。
当大家为了得到长辈的关注,甚至不惜暗中下毒手,将同族兄弟被迫成为影的时候,叶云梦在种花。
没错,不管外界出现了多大的乱子,自己的族人互相伤害的时候,他一直在种花。
好吧,实际上他还是稍微朝着这个疯狂的漩涡探手,想方设法帮助那些可怜的“败者”们减轻痛苦。
然而,随着时间的推移,弱者早已下场,一直如同小透明般的叶云梦终于带着他的花,正大光明出现在了角斗场的中心。
尽管叶云梦多次强调自己只是想在家里种种花养养草,对那些争斗完全不感兴趣,但天赋异禀的他还是遭到了其他人的敌对。
回应他的是冰冷的长枪。
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和族人战斗。
讽刺的是,尽管十分狼狈,但是他赢了。
就凭一根固定藤蔓生长的木棍,打赢了在漩涡中厮杀出来的兄弟。
这下也吸引了家族长辈的关注。
于是家族长辈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出来了。
他要亲手将挑衅他的这个族兄变成影。
在长辈的注视下,他颤抖的手死死捏住针剂,将药水打进了在椅子上疯狂挣扎的族兄体内。
他看着眼前的男孩发出痛苦的尖叫,狠命晃动着,却被铁链死死捆住。
“梦……梦儿……”
到最后,男孩看向了他,眼中怀揣不舍与温柔。
梦儿!
叶云梦猛地一颤,一直包裹着的泪水夺眶而出。
梦儿,梦儿,只有最亲近的家人才知道,也是才会呼唤的乳名。
这不是关系恶劣的族兄,而是他的双生哥哥。
他知道自己的哥哥早就一脚踏入了漩涡,但很快就没了音讯。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的这个双胞胎哥哥已经死在了擂台上。
本来他也应该想起的,除了他之外,到现在为止还能完好无损站在漩涡中心的,怎么可能会被他一个一直是个小透明,并且除了种花养草,对刀枪棍棒一窍不通的温柔孩子打败。
是他的哥哥选择让他活下来,所以故意输给了他!
“今后,叶云■不再是我叶族的族人。云梦,今后,他就是你的影(奴隶)了。”长辈拍了拍他的头,微笑道,“恭喜你,你是这一代第一个拥有自己的影的孩子。”
看着哥哥眼中的光芒逐渐消失,直至黑暗,叶云梦勾唇笑了。
云梦云梦,之前的和平,不过是梦一场罢了。
“是,二叔。”
之后的他在已然变成傀儡的哥哥手下不断锻炼,然而再高的天赋也压不住曾经荒废的那几年。
当叶云晏的枪尖无情地将要刺穿他时,他那被剥夺了一切的哥哥突然突破了桎梏,挡在了自己面前。
站着的叶云晏大笑着看着他,似乎在嘲讽着他一样,神情癫狂。
或许在这个黑暗的家族里面,像叶云晏这种已经被扭曲的人才能得以生存。
叶云梦现在也听不见,手胡乱地按压在哥哥的伤处。
面前这个人在之前的漩涡中已经变得面目全非,作为影的这几年也十有八九就会被族人踢上一脚,身体更是大不如前。
但他还是笑着,一如过去。
“梦儿……”
“哥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亲兄弟死在了自己面前,甚至尸体都被直接扔到了森林,成为了虎豹的美食。
作为败者的叶云梦接受了这一切。
按部就班地为胜者叶云晏端茶倒水,被他踩在脚下,最后被家族拿去做了联姻的棋子。
他是好运的,他有个善解人意的妻子。
第二年就有了叶新方,四年后女儿出生,又是三年第二个儿子即将诞生。
大儿子机敏勇敢,二女儿温柔聪慧,两个都继承了叶云梦的天赋,在家族也是冉冉升起的新星。
可是叶云梦却在害怕两个孩子的天赋。
他怕他的这两个优秀孩子会和他与他的哥哥一样,自相残杀。
但是,还没等他做出什么举动,他们就出事了。
从禁区抱出来浑身是血的叶新方哭叫着要冲回去找妹妹,被叶云晏一把按在地上。
两队影进入了禁区,一个小时后才拖出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女孩。
叶云晏挑眉,看着站在前面,脸色苍白的叶云梦。
这是……噩梦对吧。
叶云梦蹲了下来,嘴唇颤抖。
曾经的哥哥挡在了弟弟面前,现在换成了妹妹保护了哥哥。
他是想过要是能回到过去,他一定要代替哥哥去死。
可是现在,他的“梦”报应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。
拖出来时,妹妹还有一丝意识,满是血污的脸上勉强露出笑容。
“方哥哥……”
那一瞬,曾经的青年和现在的孩子重合在了一起。
妹妹凭借自己顽强的意志与死神硬抗了半年,最后死在了次子诞生之日。
叶云梦没有去看他的女儿,据影传来的消息说,是叶新方一把土一把土,亲手埋葬了他的妹妹。
本来这件事已经过去,然而当次子满周,就在大家疏忽的一刹那,本应死去的“妹妹”突然出现在了弟弟摇篮前。
全场安静,只剩下了“妹妹”的歌声:
“摇啊摇,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……”
随即,“妹妹”抬头,看向了叶云梦,甜甜地叫到:“爹爹!”
啊,之后怎么了?失血过多的叶云梦浑浑噩噩地回忆着过去。
哦对了,他们把他的女儿当做了怪物,强行改造成了影,并且在她身上做各种实验。
之后,“妹妹”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人。
一个还是自己的女儿,但不再露出笑容,而是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团子抽噎,语气中尽是恐惧。
另一个是“影”,以非常人的能力和天赋完成各项任务,同样,在实验室里发出痛苦嘶吼,被扔下山崖,踹进蛇堆,甚至差点成为老虎口粮的也是影。
她不会说话,只会麻木地承受这一切。
如同被变成影的哥哥一样。
很奇特,平时都是真正的女儿在小声哭泣,而一旦遇到危险时,总是影出现,替她抗下了一切。
再之后,自己贤惠的妻子崩溃了。
“有我在,你们休想再将他们抓回去!”
看似脆弱实则坚韧的屏障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,接收到命令的影抱着襁褓中咿呀学话的孩子,钻入了森林。
“翠儿!你停下!这样你会没命的!”
“你们这个家族里面的都是疯子!你们全疯了!她才五岁!你们真是畜牲!”
“云梦,叶新方已经被我们抓住了。”叶云晏拍了拍他的肩,“你也听到了,这个疯女人已经不把自己当做是叶家的弟媳了,现在我给你一个任务。”
“杀了她,否则这边协助叛逃的新方侄子也只能被除名了。”
又是这样的选题,叶云梦颤抖着拿起长棍。
一边是聪慧的儿子,一边是深爱的妻子。
“翠儿,我求你了,回来好吗?是我懦夫,我保不住你们娘四个。但是我求你了,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!”
“云梦,你还在等什么?杀了这个疯女人!”叶云晏还在耳旁催促。此时他们已经快速逼近他的妻子。
此时,翠儿也停下了,脸上带着几丝癫狂的微笑。
然后直冲叶云梦的棍尖而去!
作为家族联姻,他的妻子自然也是习武之人,就算是生儿育女这么多年,要真想死在他的棍下也是轻而易举。
“翠儿!”
“叶云梦,我恨你。”这是妻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,“上天是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疯子的!我的孩子们将会是复仇的怒火,将这里燃烧殆尽!”
之后的他也被绑在了椅子上,由族长亲自洗脑,变成了无意识的影。
他变成了曾经的哥哥。
翠儿,你的誓言真的实现了啊。
看着还在焦急扑灭大火的族人,再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叶新方,叶云梦混沌的眼中再次浮现了曾经的画面。
哥哥一手拿着风车,带着妹妹在他栽种的花园中奔跑打闹,妻子靠在他肩上,脸上流露着幸福的微笑。
梦翠,梦碎。
这场梦醒了。
翠儿,我来陪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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